【导语】

老子认为，谁最能满足生命的需要，有助于生命繁荣，谁就最符合上天之道。坚守实行上天之大道，民众就归向这样的国家。民众归向这样的国家后，能不被伤害，并享有公平、和平与安全，这样的国家就很具有吸引力。

清明上河图（局部）

朋友们好，这是掌上国学院杨鹏讲《道德经》，今天我们讲第三十五章。我先念一遍。

《道德经》三十五章：“执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太。乐与饵，过客止。故道之出言，淡呵其无味也。视之不足见，听之不足闻，用之不可既也。”

我们先看第一句：“执大象，天下往。”可这样翻译：坚守实行上天之大道，则天下万民向往归向这样的国家。执，就是坚守实行的意思。大象，指伟大的象，上天之象，上天之道。

为什么我把“大象”说成是“上天之象”呢？因为《道德经》四十一章中说中说：“天象无形。”上天之象，是无形的，伟大之象，是无形的。

我们以前解释过，现代汉语中，“形”和“象”经常连用，形象，成了一个词。但在老子时代，“形”与“象”所指不同。“形”指感官可以直接感知的对象。天上的雨在下，河中的水在流，桌上的碗，房里的凳，这是“形”。什么是“象”？我们观察夜空的北斗星，会发现北斗星的斗柄，一年四季会东南西北地旋转一周。北斗旋转的规律，就称为北斗的天象。太阳从东边升起，西边落下，这是太阳运行之象。夏天会下雨，冬天会下雪，这是四季运行之象。这种周而复始的规律和秩序，称之为“象”。“象”是事物运行的抽象规律或法则。

“执大象，天下往”，指治天下者遵循上天之道，实行上天之法则，天下人就会归往这样的国家。以道治国，以上天之道治理天下，这样的国家就会令人向往，吸引人前往。

道法自然，凡民众自然向往和自然归向的国家，就是自然之国，就是得道之国。道法自然，民众自然选择的方向，就是天道的方向。治人治已，治国治企，就是顺应自然的方向，运用好因自然而来的力量。

下一句：“往而不害，安平太。”民众归向这样的国家，不被伤害，就能安享公平与和平。平，指公平。太，指太平，和平。吸引人，靠的是公平、安宁与安全。

民众所求，就是生活富裕，不受伤害，自立自主，能享受公平、和平与安全的生活。哪个国家能提供这样的政治、法律和经济环境，人民就归向这样的国家。民众心里有数，从民众移居的方向，就能对比出国家治理的好坏差别。

判断一件事做得对不对，判断治理得好不好，其实有一个特别简单的标准。就是在没有外力强制的情况下，在每个人有权自我选择的情况下，看多数人的选择取向。道法自然，老子最重视的，就是人在自然状态下的取向，他认为自然之中，自主选择之中，就会有创生与真正的和谐。

“执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太”，这两句看起来很简单，但要更深入一些来了解，就需要我们分析一下老子所处春秋时代的移民问题。

井田制

周王朝的农业生产制度，是井田制，土地属于贵族，庶民耕种贵族的土地。贵族把耕地分成“井”字形的九份，贵族的农官们组织庶民，先种好中间属于贵族的公田，再种自己私田。这些庶民也可以被视为农奴，王公贵族要靠农奴耕种公田和提供贡赋劳役维系生活。贵族、农奴和井田制，是周朝封建社会的基础。

到了春秋中后期，公元前五世纪前后，铁制农具开始逐渐普及，农奴家庭生产能力上升，使农户户营经济成为可能，一些农奴不愿继续在贵族井田制的集体农庄中当农奴，他们开始逃离故土故主，向土地资源丰富和朝廷政策好的地方迁徙，这样就变成了以户营经济为主的自耕农。

铁制农具提升了生产力，导致井田制瓦解

也就是说，过去仅靠一些石头或木制农具耕种，个体生产率低下，必须依靠集体才能活，农奴离开井田集体公社就活不下去。现在农民手上有了铁制农具，一家一户就可以开荒种田活下去了。个体生产能力上升，就渴求更多的自由，希望更多的自主。

《诗经·硕鼠》篇写的就是这种情况：“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各国的竞争也助长了人口迁徙和人口流动。人口就是财源和兵源。春秋时期各国竞争加剧，能否拥有大量人口，成为各国实力对比变化的重要因素，各国争相以优惠政策争夺移民。地处边缘的国家如秦国、楚国、吴国和越国等国人少地多，争取移民的政策最好。

要理解春秋时期的土地制度变革，理解公社农奴变为自耕农的历史影响，我们可以粗略类比四十多年前中国的人民公社解体和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改革，虽然形式上有不少差异，但实质都是公社集体生产解体，农民家庭的生产自主性增强，经济自由增多，经济增长了。

公社农奴转变为自耕农，带来了朝廷和农民关系的深刻历史变革。核心问题就是，在井田制下，贵族承担着生产组织、社会秩序、军事防守等责任，在自耕农逐渐成为主体的时代，贵族原有的生产和社会管理职能就不需要了，原有贵族阶层就逐渐成了社会的多余阶层。春秋战国的动荡，一定意义上就是反贵族的动荡，是清除各国多余的贵族阶层的动荡。

在当时中原各国普遍反对和镇压农奴从集体农户逃亡的时代，老子的态度是以生命为本，反对镇压移民。他认为能吸引人移民的国家，就是有道之国，因为这样的国家能满足人们的需要和梦想。一个国家靠什么吸引移民？民众自由多，朝廷管制压迫少，征收的税收少，社会公平，社会安全。

《道德经》五十五章中说：“益生曰祥。”上天之道，益生为本，人能益生，天赐吉祥。谁最能满足生命的需要，谁有助于生命繁荣，谁就最符合上天之道。

“执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太。”坚守实行上天之大道，天下人就归向这样的国家。归向这样的国家，民众不被伤害，能安享公平、和平与安全。上天之道，创生和护爱生命。治理天下，行上天之道，就是保护和滋养生命。

下几句：“乐与饵，过客止。故道之出言，淡呵其无味也。”

“乐与饵，过客止。”乐舞与食品，能让路过的客人停留下来。但是，“道”的法则用语言表达出来，却很平淡无味啊。

古代的“乐”，习惯称乐舞，包括音乐、舞蹈和诗歌唱诵等等。“饵”，指美食。人要吃喝玩乐，有乐舞和美食的地方，人自然就会停留，乐舞和美食的好处，人人都懂。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懂得道的好处。

“故道之出言，淡呵其无味也。“道”的法则用语言表达出来，却很平淡无味啊。为什么这样说？从治理天下看，少从民众那儿剥夺财富，少去干预民众的自主权，朝廷无为，民众自为，朝廷无事，百姓自成，这样就天下大治。简化一点，保护好民众的自由，朝廷低税收，就会天下大治。

国家治理如此，个人治理也如此。对国家来说，是保护民众的自由。对个人来说，是保护自己的自由，顺从自己的自然之心去生活做事，心才能顺，身心才能健康。对国家来说，少收税收、少压迫，对个人来说，不做违心之事，不过被人强制的生活，这样生命才能真正和谐。

上天之道的法则，运用到国家治理和个人生活上，不过就这样几句简单的话而已。民众处于自由之中，才会有创生的繁荣，才会有公正和谐的秩序。这话看起来很平淡，但要做到这一点，就得把朝廷变成保护自由而不是侵犯自由的朝廷，就得把高赋税的朝廷变为低赋税的朝廷，历代朝廷做到这一点的很少。

对个人来说，要做到这一点，就得千方百计使自己成为自由人，按自己的自然取向和自然心愿来安排生活和事业。把生活、事业与兴趣统一起来，这容易吗？虽然不容易，但再难也得走通，不然这一生身心就难以健康。

《道德经》七十章上说：“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言有君，事有宗。夫唯无知也，是以不我知。”这段话翻译过来大致如下：我的话很容易知道，也很容易去实行，但天下人都不理解，也不去实行。我说的话来自那个至高的主宰者，宇宙之君主。我想做的事是有终极来源的，是有本源的。只是因为天下人无知，不知道我，所以，天下人不理解我。

《道德经》第二十五章上说，上天之道是“独立而不改”的。《道德经》四十二章上说，上天之道是永恒创生的。上天之道如此，人该怎么办呢？人也应该“独立而不改”，也应该永恒地创生。人就应当独立创造，而独立创造的前提就是自由。自由就等于繁荣与公平，对国家如此，对个人也是如此。这道理非常简单、明白，为什么做不到呢？大家也想想，自由这么宝贵，对个人、对国家都非常重要，为什么落实却很难？到底是什么力量在阻拦人类实现对自由的追求？

老子最重视的，就是上天之道内在于人，人在自由中会释放出创造力和责任心。所以才会有个人的繁荣和谐，也才会有国家社会的繁荣和秩序。无论是治理天下还是治理企业，无论是治理国家还是治理自己，最重要的就是运用好每个人天然的内驱力，运用好人自发的上进心、自我成就的力量。

最后几句：“视之不足见，听之不足闻，用之不可既也。”《道德经》第四十一章中说： “天象无形。”上天之道，是无形的。上天之道，表达出来，平淡无味，所以看的时候，不足以悦目。《道德经》四十一章中说：“大音希声。”上天之声，是无声的，不足以悦耳。上天之道，上天之声，不像乐舞和美食那样，能刺激人的感官，被人清楚地看见和感受到。

但是，如果坚守和实行上天之道，天道的力量就会源源不绝地流入，用之不尽。“用之不足既也”中的“既”，指用尽、用完。上天之道无边无际，上天之力量源源不绝、生生不息。

如何理解这样的感觉？我们做一个类比。例如空气，空气无形，但我们呼吸的时候，空气却源源不绝地在供养我们。人依赖空气而存在，如同万物依赖上天之道而存在。上天之道无形，但源源不绝，滋养万物。《道德经》三十九章中说，如果没有上天之道，恐怕会天崩地裂，万物毁灭，生命终结。

上天之道的能量，是一切能量之源，是个体生命的能量之源，也是国家力量的能量之源。执大象的国家，之所以繁荣昌盛，之所以能吸引民众投奔，就是因为实行天道之法则，保护了百姓的自由和安全，从而成为天道能量流出的通道，所以就充满天道创生的力量，成为天道秩序扩展的国度。

河上公对这一章的注解说得非常好，他说：“用道治国则国安民昌，治身则寿命延长，无有既尽时也。”以道治国，则国家安定人民昌盛。以道治身，则寿命延长。道之能量，没有终结的时候。

《道德经》中，本章相对简单，好理解。我读这章的感受是，天下的道理不复杂，能理解透人们向往什么，理解透自己心中的向往，其实就理解透了人性。人性，就在人的向往中。理解人的向往，就真正理解了人。理解了自己的向往，也就真正理解了自己。

因为天道内在于人，因此人最美好的向往，就是天道的指向。人的向往之中，有人的才华，就会有人的创造，也会有人的和谐美好。无论治人治已，治天下治企业，都是通过帮助别人实现心中向往，来实现自己的向往。通过满足别人的需求，来实现自己的目标。

好，我们再复习一遍。《道德经》三十五章：“执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太。乐与饵，过客止。故道之出言，淡呵其无味也。视之不足见，听之不足闻，用之不可既也。”

记住“执大象，天下往”，国家执大象，成为具有吸引力的国家，带给民众安全与自由。个人执大象，成为具有吸引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