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传——问学老子

    时间:2022-05-11 浏览:137

    来源:人民网

        孔子学生中有两个贵族子弟:仲孙何忌(孟懿子)和南宫敬叔。这两人的地位非常特殊,是鲁国最有名也最有权势的三大家族(三桓)中孟孙氏家族的两个同胞兄弟。
        他们之所以拜于孔子门下,还要从他们的父亲孟僖子说起。鲁昭公七年,楚灵王造章华台落成,想请各国诸侯参加典礼。鲁昭公就去了,同时带了大夫孟僖子负责外交礼仪。可偏偏孟僖子不懂礼仪。途经郑国,郑简公在国都城门慰劳鲁昭公时,孟僖子竟不知如何答礼。到了楚国后,楚灵王在城郊举行郊劳礼欢迎鲁昭公时,孟僖子又不知如何应对。在楚国,甚至遭到对方戏弄。
        要知道,鲁国的始封君是周公,周公是周礼的制订者。鲁昭公、孟僖子这一趟外交之旅,简直就是转着圈子丢老祖宗的人。好在孟僖子还有羞耻心,回国以后,下决心研究礼仪,向懂礼的人学习。谁懂礼,他就向谁学习。临终之际,他嘱咐自己的两个儿子说:
    礼,人之干也。无礼,无以立。吾闻将有达者曰孔丘,圣人之后也……我若获没,必属说(南宫敬叔)与何忌(孟懿子)于夫子,使事之,而学礼焉,以定其位。
        于是,孟懿子与南宫敬叔师事仲尼。这一年是鲁昭公二十四年,孔子三十四岁,这两个小兄弟十三岁。弟兄二人同生于昭公十二年,可能是双胞胎。
        孟僖子两个儿子的到来,还给孔子带来了一次很好的问学机会。
    一车两马
        孔子曾经到宋国去学习殷商之礼,曾经到郑国向子产学习,入鲁国的太庙做助祭,也能做到“每事问”。他在鲁国学的主要是周礼,但是周礼的大本营,首善之地,毕竟是在周王朝的国都啊!此时的周王朝国都在洛邑,就是今天的洛阳附近。而且在那里,还有一个高人,谁呢?老子。
    孔子早就想到洛邑向老子求教,可是距离太远,没有人赞助,他自己不能步行前去。现在有贵族来做弟子了,机会也就来了。他就跟南宫敬叔说:“我想访问周,向老子请教,你能不能够跟国君说一说,让他支持一下?”南宫敬叔找到了鲁昭公,把孔子的意愿说了。鲁昭公当即决定给他一辆马车,两匹马,还给他派了一个人,除了一路上照顾孔子之外,兼做保镖,以确保出行安全。孔子另外还带了一个人,《史记》说带的就是南宫敬叔。现在有人提出不同的看法,说南宫敬叔当时才十三岁,不大可能,应该是另外一个学生。就这样,三个人出发到洛邑去了。
        鲁昭公对孔子的确非常好,他在孔子人生的两个最关键的时刻,都帮了孔子。孔子二十岁生了儿子的时候,鲁昭公给他送了一条鲤鱼。现在,又给他支持,让他去周问道于老子。
        鲁昭公的这两次相助,都是在孔子特别需要的时候,而且都有象征意味:
        “一条鲤鱼”,象征着国家、政府对孔子身份、地位的肯定。由此奠定了孔子在鲁国的地位,并为他以后的发展铺平了道路,搭起了上升的阶梯。
    “一乘车、两匹马、一竖子”,象征着国家、政府对孔子创办的私学的肯定、承认和支持。孔子所办,虽为私学,却获得了公家的首肯。
    更重要的是,孔子得到老子这样饱经风霜、阅历丰富的高人指点,对于他这么一个三十而立、雄心勃勃、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来说,非常重要,非常及时。
        鲁昭公实际上是一个很软弱的国君,他后来还被“三桓”赶出国,流亡在外七年,最后客死他邦。但死后被谥为昭。昭的意思就是明白人。我们看他帮助孔子,说明他在一些事情上还是很明白的。鲁昭公被“三桓”掣肘,实在是他人生的悲剧。而孔子对鲁昭公,一直心存感激。
    把智慧藏起来
        孔子到了周,见到了老子,向他学礼。
        据说,孔子见老子,向他求教,大概是孔子先侃侃而谈,向老子展示了一下自己对于历史文化的见解。老子说:“你所说的那些人,他们的骨头都已经腐烂了,只是他们的言论还在罢了。君子如果时运好,得到明君的帮助,就可以出来做官,做一番事业;可是如果时运不济,没有明君,那就不妨随波逐流,一切听之于命运。”
    这是老子对孔子讲的第一句话。
        这话对三十四岁的孔子而言,不啻是醍醐灌顶,又如同当头棒喝。此前的孔子,以孤贫之身锐意进取,不折不挠地向着既定目标前行。老子这样的话,一定是他以前没有想到的。
        老子提醒他:知道进,还要学会退;知道勇,还要学会怯;知道直行,还要学会迂回;知道坚定,还要学会灵活……
        孔子能够有今天,就是靠他那一股不屈不挠的精神。但是到了这个境界,就必须由老子这样的人,来给他讲生活这枚硬币的另一面。这种教导,对孔子来说是及时而又非常有益的。从此以后,孔子思想里面,可见诸多老子的痕迹。我们读《论语》,读着读着就会发现老子的影子。
        《论语?泰伯》:
        子曰:“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
        《论语?卫灵公》:
        子曰:“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
        《论语?宪问》:
        子曰:“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
        …………
        老子接着对孔子说:
        “吾闻之,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
        这句话里,有两个关键词:藏和愚。什么叫愚?愚就是藏。把智慧藏起    来不就像愚了吗?所以孔子后来对颜回讲过一句话,就是:
        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
        把智慧藏起来,把才华藏起来,把志向藏起来,把理想藏起来,韬光养    晦,和光同尘。这是老子的道家智慧,孔子也有这种智慧。我们不能不说,这个跟老子有关。
        不过,《老子》中“愚”字共出现三处三次,全是褒义词。《论语》里,“愚”字出现七处九次,基本上都是否定的贬义词,但是唯有一处两次,却是褒义词:
        子曰:“宁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孔子说,卫国大夫宁武子这个人,在国家有道的时候,就聪明;当国家无道的时候,就愚笨。他那聪明,别人赶得上;他那装傻的功夫,别人可就赶不上了。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聪明,就是愚笨;有一种愚笨,实际上是一种别人难以企及的聪明——愚不可及。显然,孔子对“愚”字的褒义用法,与老子有关。
        最后,老子教导孔子:
        去子之骄气与多欲,态色(傲慢之色)与淫志,是皆无益于子之身。吾所以告子,若是而已。
        戒除自己身上的骄气、傲气,戒除自己身上过多的欲望、过大的志向。欲望太多了不好,志向太大了不好。太骄傲了不好,太傲慢了不好,太锋芒毕露了不好。
        句句都是针对孔子当时的状态和心态。我们可以从中想象到,三十而立的孔子,是何等意气风发、斗志昂扬!是何等志向远大、理想崇高!是何等意志坚定、自信自负……这都是年轻人的优点,没有这些,注定不会有所成就。但是,如果仅仅这样,而缺少适度的弹性、适度的退守、适度的淡泊,也不会成为大才。
        一个人,二十来岁时如果不意气风发锐意进取,不会有出息。一个人,到了三十来岁,还只是意气风发而没有理性冷静的头脑,也不会有出息。
    后来,孔子骨子里的从容淡定,何尝不是受老子的启发?老子提倡损之又损之道,孔子也一样赞成。
        学做减法
        有一天,孔子带着弟子到鲁桓公的庙里去参观,看到庙里有一个很奇怪的东西,倾斜在那里。孔子就问管庙的人:“这是什么?”
    管庙的人告诉孔子:“这是宥(yòu)坐之器。”
        什么叫宥坐之器?就是国君座位右边放的一个器具。我们都知道有座右铭,其实古代除了座右铭之外还有宥坐器。座右铭是通过文字来对我们进行提醒、告诫,宥坐器是通过这种器物的形象来对我们进行告诫。
        当孔子得知这是宥坐之器后,就说:“哦,既然是宥坐之器,那我知道,当它里面没有装水的时候,它是倾斜的;你把水装到一半,装到正中间的时候,它是端正的;装满的时候,它就倾覆了。”
        孔子转身对弟子们说:“试验一下,往里面装水。”
        当水装到一半时,这个宥坐器果然端端正正地立了起来。
        孔子说:“再往里面装。”
        水满的时候,宥坐之器果然一下子又倾倒了。
        于是,孔子对弟子们说:“小心啊,万物都是这样。一旦自满就一定要倾覆,一旦骄傲就一定要倒台。”
        子路说:“老师啊,既然这样,我们如何才能让人生完满,并保持完满而不倾覆呢?”
        孔子说:“你记住四句话:聪明睿智,守之以愚;功被天下,守之以让;勇力振世,守之以怯;富有四海,守之以谦。”
    聪明要用愚笨来守;功劳要用谦让来守;勇敢要用畏怯来守;富有要用谦卑来守。
        孔子说:“这就是损之又损之道。”
        什么叫损?损,就是减损。孔子实际上在告诉我们,人生要学会做减法。我们总是想着往我们的人生中填充什么,务求填满,做加法;实际上人生更重要的是做减法。一个完满的人生,幸福的人生,不是看你有了什么,更多的是看你没有了什么。
        一个人有了钱就幸福吗?有了权就幸福吗?这些东西有了未必就幸福。但是,有一些东西没有了,我们就会幸福。这东西就是浮躁、焦虑、贪欲、嗔怪,蝇头小利的竞争之念,种种庸俗人生的得失之忧。这些东西没有了,心里面达到一种平静,那可能真是幸福。所以我们说人生要学会做减法,这就是损之又损之道,这是道家告诉我们的,是老子告诉我们的,同时,也是孔子告诉我们的。
        孔子性格中的弹性,与世周旋,何尝没有老子的影响?孟子至刚,庄子至柔,唯孔子至刚而至柔。其刚,乃自身气质;其柔,老子有以教之。
    优秀更危险
        孔子要回鲁国了,临走之前向老子辞别,老子给孔子送行,说:“我听说有钱的人就给别人送财产,仁德的人就给别人送教导。我没钱,我就冒充一下仁德的人,送你几句话吧。”第一句话是:
        聪明深察而近于死者,好议人者也。
        一个人很聪明,能明察秋毫,很好。可是老子说,聪明深察的人,往往比那些笨人更容易招来杀身之祸。为什么?他喜欢议论别人。为什么聪明人好议论人呢?因为他聪明,他明察秋毫,别人一点毛病,他就看见了,看见了就忍不住要说,说了就得罪人,这不就很危险吗?
        第二句话是:
        博辩广大危其身者,发人之恶者也。
        一个人知识广博,能言善辩,胸襟开阔,知识丰富,很好。可是老子又说“危其身”,它会经常让你处在危险之中。为什么呢?因为这样的人,喜欢揭发别人的隐私啊。
        可以说,孔子从十有五而志于学,到三十而立,在这一个过程里面,就是在让自己成为一个聪明深察、博辩广大的人。所以,老子对孔子临别赠言中的“聪明深察,博辩广大”八个字,讲的就是孔子。
        人生需要有这么几个过程:首先要让自己聪明起来,接着就是要善于把这个聪明藏起来。三十岁以前,孔子让自己达到了“聪明深察,博辩广大”;到这个时候,老子告诉他,做到这一点很了不起,但是要注意它背    后隐藏的危险。
        紧接着老子又对孔子讲了第三句话:
        为人子者毋以有己,为人臣者毋以有己。
        不要太坚持自己。做儿子,要学会听父亲的;做臣子,要学会听国君的。
        老子对孔子的这些教导,孔子后来也教导给了他的弟子。孔子弟子子贡,就特别聪明,特别善辩,也有“聪明深察好议人”的毛病。
        子贡方人。子曰:“赐也贤乎哉?夫我则不暇。”
        子贡喜欢批评别人。孔子说:“你端木赐天天说这个人不好,那个人不好,你就那么好?我可没有时间盯住别人的弱点,我自己改正自己的弱点还来不及呢。”在孔子对子贡的教导里,我们是不是看到了老子的影子?所以,孔子要求我们修养自己,对别人私德上的缺点一般不做过分的批评。公德不好要批评,私德有缺要宽容。
        老子是龙
        比如孔子讲过这样的话:“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看到比自己强的人应该想着跟他学;看到比自己差的人不是去指责他,而是要赶紧反省自己:自己会不会也有这样的毛病?矛头对自己,不要对别人。
        实际上,这还是老子的思想。老子说:“善人者,不善人之师;不善人者,善人之资。”善人是不善人的老师;不善人不是我们批评的对象,而是我们用来对照的镜子。在镜子中看到的,不是别人,而是我们自己。
        孔子离开老子,回来的路上,学生问他:“老师,您这次见了老子,觉得老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孔子说:“天上的鸟会飞,地上的兽会跑,水中的鱼会游。飞的鸟,我知道怎么办,用箭射;游的鱼,我知道怎么办,用钩钓;跑的野兽,我也知道怎么办,用网抓。可是对老子,我真的没办法,因为他既不是天上的飞鸟,又不是地上的走兽,还不是水中的游鱼。他是什么呢?他是一条龙。”
        这就是孔子对老子的评价。
        孔子在周,不仅见到了老子、苌弘,虚心受教,有一天他在周始祖后稷的庙中还见到一个金人,也让他大为感慨。他们看见庙堂右边的台阶前有铜铸的人像,嘴巴被封了三层。铜人的背上刻着:“这是古代言语谨慎的人。警戒啊!不要多说话,多说话就多招致失败;不要多生事,多生事就会招致更多的祸患。”
        孔子从洛邑学成归来后,有什么样的变化呢?司马迁在《孔子世家》中说:“弟子稍益进焉。”就是说孔子的私学办得更好了,来求学的人更多了。也说明孔子的学问又提高了,境界又提升了,名声更响亮了,私学的规模更大了。
        可是,不久鲁国就发生了一件大事。这件大事直接跟孔子特别感激的人鲁昭公有关。刚刚看过三缄其口金人的孔子,却并没有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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