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观见

    时间:2022-01-21 浏览:146

    《中观见与道德经》,是继《入中论未名疏》课程的进一步学习,希望借中观见以逐句诠释《道德经》的形式,在当今中国社会,借助佛教智慧,对复兴道、儒两家文化道统起到些许的作用,进而推动中观见在华夏传统文化土壤上“落地”,我们以此向西天、东土两大圣人寻求智慧。

    本次佛教中观见与中国传统文化对话,将由我与大家共同合力学习来完成,课间所使用的教材,仅是个人参阅中观见与《道德经》时所作的学习笔记。需要强调的是,个人学习能力有限,多数观点仅为个人看法,各位认为有价值便参考,没有价值则大胆放弃,为了达致究竟中观正见,大家谛听,善思念之,善抉择之。

    佛教是戒定慧之道,其终极成果被“ 包装” 在中观见里面,由“ 皈依戒”起步而沿“ 戒定慧” 之道走向圆满的佛教中观见,与《道德经》旨趣“不是同宗,已为同体”,皆为载道之文,故而容易移植,容易比附,欲明真谛,佛弟子极需谨慎抉择。否则,于老子其人其文无参照系,全失依准,定位不明,轻率褒贬,只是妄加点评,全然不与自家本分事相应,如憨山老人云:“譬夫场人之欣戚,虽乐不乐、虽哀不哀,哀乐原不出于己有也。哀乐不出于己,而以己为有者,吾于释圣人之言者见之。” 看来,在佛教基础上,我们必先定位其人,方能继而通达其文,定位老子其人,已然成为需要了。

    第一、老子其人

    老子是个什么人?

    社会有社会上的看法,佛教有佛教界的看法,我个人也有个人的看法。社会大众谓之文化始祖、哲学大家,佛教不会简单附随,至于个人,看法是复杂的。

    老子写了《道德经》,《道德经》这部书的道理很深奥。在不少的人事阅历中,经常见到一些人忙乱甚至是苦闷了好半天,而《道德经》的一句话,竟让他顿时拍头猛省、深刻反思……这不只是一本伦常范畴的做人之书,也不只是一本隐逸消极的避世书,我认为它顺从于道,是一本与佛道相从的特殊典籍。

    对其人的看法,可由对其文的了解来作定位。“上善若水”、“不争故莫能与之争”、“治大国若烹小鲜”、“生也柔弱,死也刚强” ……这样的字眼,常一句话让人回味良久,想不起其他的事。实在讲,很多人包括佛教弟子,对于讲说过《道德经》的老子这个人是崇拜的。

    上千年的生年之辩

    当然,以上对于老子的一些认识,只是源于个人的、经验性的了解。从常理上讲,真要研究一个人一部书,必先确定其年代,研究才能具备可信度。而这却不是个简单的问题。关于《道德经》及老子年代的讨论,古往今来已有1000 多年的历史。20 世纪,讨论已经扩大到了日本、欧洲及美洲的汉学界,对老子及《道德经》的年代有很多疑问和假设。

    其中考证所得的观点,有人分为十六种,有分七类,还有分为两大派,都不是纲领性的全面概括。约而言之,大概有早、中、晚三期说:早期说认为老子及《道德经》出于春秋末年,源于出自《史记》的“ 老孔同期”说,并认为老子年长于孔子;中期说认为《老子〈道德经〉》作于战国中期,介于孔子之后,庄子之前,是“ 孔庄之间” 说;晚期说认为《道德经》是战国后期的作品,庄子在前,老子在后,是“ 庄前老后” 说。汉代以来,人们皆同早期说,宋代儒家正统地位确立后,有人开始反感“ 老孔同期” 的早期说,尤其反对“ 孔子曾向老子问礼” 的说法。此后,中期说开始挑战早期说。公正地讲,由儒家正统地位提高而导致的对“孔子向老子问礼”这一事件的怀疑,很容易落入“狭隘门户之见”的牢笼。

    20 世纪上半期,伴随古史辨运动的兴起,关于老子的讨论出现高潮,人们竞相发表中期和晚期说,甚至出现了汉代说,最后干脆有学者提历史上根本就无此人。 20 世纪后半期,中期说曾经成为中国大陆学术阵营中的主要观点,而近一二十年来,早期说在中国本土大有回复趋势,而晚期说因为始终提不出有力的证据而渐渐失去影响,但在日本和欧美成为主流观点。

    而真正没有争议的是《道德经》的内容。于是,我们便从这部书的文字内容开始,作进一步考察。《道德经》的文字结构与《诗经》极为相近,从句式、修辞手法(回环、顶真、章与章回环、倒字换韵)、韵式(句句入韵、叠句与叠韵、交韵、偶句韵、富韵、合韵) 多方面来看,《道德经》与《楚辞》差异大得多。我们从对以上诸方面做过的统计比较来看,《道德经》韵文部分几种客观性的特点充分彰显出来,风格定位显然是《诗经》风格影响下的产物,文字风格乃是铁定不变的证据,司马迁“ 著书上下篇,言道德之义五千余言”的记载是不能轻易否定的,《道德经》完全有可能是春秋末年的作品,不可能在战国期间。地域和模拟因缘几乎不可能造成这些客观相似及差异性,所以,在早、中二期相差两三百年的两种不同说法中,我们大致同意早期说,同意司马迁在《史记》中的记载。

    只不过,老子于春秋末期创作的《道德经》五千余言,在流传过程中受到了历代传承人的加工与修改,使得其中一些观点和概念变得更加突出,虽然个别字段在不同版本中有差异,但基本思想和构架没改动。该经为春秋末期作品,人也是春秋末期的人,可以基本确定。

    老子是个什么人

    其实,司马迁时代的古代资料也有众说非一的问题,对于老子的生平,司马迁在《史记·老子韩非列传》中,就已经“ 糊涂” 了。虽然他当时能读到的关于老子的一手资料,很可能比我们丰富得多,但他也列出了三种可能的人物:李耳、老莱子、周太史儋(dān)。他们都是隐逸君子,都可能是老子。① 不过,司马迁更同意的还是李耳。

    最终,我们回到关于老子最原始的史料上来。司马迁这样记载老子:

    老子者,楚(国)苦(hù,憨山大师注) 县(今河南鹿邑县) 厉(lài,憨山大师注) 乡曲仁里人也。姓李氏名耳,字伯阳,谥曰聃,周守藏室之史也) ……老子修道德,其学以自隐无名为务。居周久之,见周之衰,遂去。至关,关令尹喜曰,子将隐矣,强为我著书。子遂著书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而去,莫知所终。老子生周定王三年,母孕八十年而生,生而皓首,故称老子(复有传言,老子乃“ 从母左腋出”,出生便能讲话,生于商代武丁庚辰二月十五日辰时,恐亦类似于前者,为老派学人针对佛教的附会之谈。)

    司马迁怎么说的呢? 他说:“老子,乃楚国苦(hù) 县的厉( lài) 乡,也就是今天的中国河南省鹿邑县厉乡曲仁里地方的人,俗姓李氏,名字叫作‘耳’,字号称为‘伯阳’,人们给他的谥号是‘ 聃’,是‘ 周’ 时的国家档案馆负责人。这是一份不用下地干活的工作,却可以有很多资料和时间来研究国家、社会和人生的道理。老子的一生,都潜心研究并修行‘ 道’ 与‘德’,修为特征以‘隐逸’ 和‘无名’ 为要务。在‘ 周’ 任职久了,看到‘ 周室’的衰败与腐朽,于是骑上青牛,奔函谷关而去。”

    就像今天的过海关,没有护照或通行证是过不去的。而老子骑在青牛背上冲函谷关而来,根本没有任何通关文书。福人自有天相,函谷关守关的检察长尹喜,却在当天早起时,就看见来路的方向有紫气冲天,自东而来。他断定本日将有圣人过关,心里做好了向圣人求道的准备。当老子这位须发皆白的长者骑在青牛背上悠然而至的时候,关吏向他索要通关文书,他拿不出来,于是将其带到检察长尹喜的面前,交他处置。尹喜有求道之心,他只有一个条件:老子只要向其传道,便放老子过关。

    一个陌生的路人突然向这位大智者求道,从为官多年从不张扬的个性方面来看,老子不会轻易开口。但为了过关,或者基于有关“ 道德” 未来传承方面的观察,老子书写了《道德经》上下两篇五千余言,授予尹喜,换取了通关自由,然后,离开函谷关往西而去。

    离函谷关去往何方

    过函谷关想要去什么地方? 《史记》中没有交代。从历史文献上来看,只说西度流沙,过了新疆以北,去往西域了。新疆的南部,是以塔克拉玛干为主的死亡沙漠,而西北部,大约有两条线路能继续西行,如果沿红其拉甫入阿富汗境,那就直接往克什米尔高原,真有可能去往印度了。如果过葱岭、灵山去往吉尔吉斯的碎叶城方向,那真有可能是去中东了。《史记》上的交代就四个字:“莫知所终”,既不知道他晚年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死在哪里。

    唐末五代时候的道人杜光庭(进士),因为赶上了道家思想鼎盛的时期,为抗拒佛教、抬举道教,依据佛经的义理写了不少道经。他在其中一部称作《老子化胡经》的书里,说了一段老子跨越函谷关以后的故事:老子将《道德经》交付函谷关检查长尹喜之后,西度流沙,一路前行,到达印度,摇身一变,成为释迦牟尼佛,开始应化,度脱了无数的印度及西域胡人。由于杜光庭时代已经开始有人如此不根据事实胡诌造经,所以当时佛教及社会人士特意为此创作了“ 杜撰” 一词,用来说明杜光庭“ 伪造道经”。

    历史书的作用,几乎只是记录对时代有影响的大事件、大人物,其功能不是追踪生死问题,也不是解决生死问题。况且,历史对于《道德经》作者的交代,虽然不明,但毕竟因为《道德经》的存在而令老子的“ 道德”明朗了,这位圣者的行迹也许恰恰因为如其智慧那样高深莫测,反倒符合了人们的“心理期许”吧! 这种“不明白”,的确让很多疑惑“明白”了。当然,以上仅为个人考察的一己之言,加之但凭今人间接的考察手段与方式,怎样的考察也还是难免与史实有距离。为了脱开戏论牢笼,大致确定吧! 其实,这都是葛藤,不观其心,终归“ 场人之欣戚”,哀乐皆不出于本有,道德论题,与之何干?

    以上,大致确定老子这个人的年代、生活地点、大致经历,往下我们可以观察其人在佛教语境下的定位( 有了世间的确定,才谈得上出世间的定位)。

    隐君子的万世功德

    我们试想,在诸侯争霸、社会动荡、矛盾尖锐,甚至民不聊生的春秋末期,有很多活跃的思想家在宣扬和坚持各自的思想和做人主张,其中一些哲人博古通今,见识卓越,洞察祸福之机,深明成败之道,以“ 百家争鸣”的态势,对国家、社会、历史、人事进行深刻分析和理解。或躬耕自食,或寄情山水,或大隐小隐,避世安身,韬晦自守,不是没有对于人类的理想,而是顺应因缘,该行则行,该隐则隐,如《庄子·缮性》言:

    古之所谓隐士者,非伏其身而弗见也,非闭其言而不出也,非藏其知而不发也,时命大谬也。

    当时命而大行乎天下,返一无迹;不当时命而大穷乎天下,则深根宁极而待,此存身之道也。

    老子也正是此时,临出关之际,写下《道德经》五千余言尽付尹喜,倾其所悟,尽付来人,实在是“当时命而大行乎天下”的善举啊!

    老子是位不折不扣的隐逸修行人,以其《道德》一经对后世的影响来看,的确有着非同凡人的悟处,到底有多么高深? 能否用大众语言说明白? 此点一直为佛教人士所关注。他的悟入水平,是我们《中观见与道德经》课程需要明确的核心问题。

    “忘世”不同于“出世”

    有些人直接一语定论:“老子就是佛菩萨,他是佛菩萨先到中国来帮后来佛教打基础的。”如果实为现量观察核实如此,则应该相信。而若没有这种水平的普通发心修行者也说这种话,则未免过于笼统了。憨山大师曾批评这类人说:

    及见口义附墨……或一言有当,且曰佛一大藏尽出于此。而惑者以为必当,深有慨矣! 嗟乎,是岂通达之谓耶? 质斯二者,学佛而不通百氏,不但不知世法,而亦不知佛法。解老庄而谓尽佛经,不但不知佛意,而亦不知庄意,此其所以难明也。故曰自大视细者不尽,自细视大者不明。

    余尝以三事自勉曰:不知春秋,不能涉世;不知老庄,不能忘世;不参禅,不能出世。知此,可以言学矣!

    憨山大师继而又说:

    西域诸祖造论以破外道之执,须善自他宗。此方从古经论诸师,未有不善自他宗者。吾宗未学,安于孤陋,昧于同体,视为异物。不能通融教观,难于利俗。其有初信之士,不能深穷教典。苦于名相支离,难于理会。至于酷嗜老庄为文章渊薮,及其言论指归,莫不望洋而叹也!

    看来憨山大师对于老子思想,是既不允许佛门无知“ 比附” 盲目抬高,也不允许盲目地斥之为外道,而是要求要“善通达自他宗”,以破外道之执。目前看来,憨山大师的看法,恐怕还是最公允且最值得借鉴的判断了。

    在《观老庄影响论》的《论去取》篇,憨山大师更是藉由对僧肇大师的赞美,表达了《道德经》“虽不及佛心,而中国圣人之言,除五经束于世教,此外载道之言,唯老一书而已”的认识,他说:

    藉令中国无此人,万世之下不知有真人;中国无此书,万世之下不知有妙论;吾佛法广大微妙,译者险辞以济之,什之所译称最者,以有四哲( 生、肇、融、叡) 为之辅佐故耳……观师有言“取文不取意”斯言有由矣。

    盖西域之语,质直无文,且多重复。而译师之学,不善两方者则文多鄙野,大为理类。盖中国圣人之言,除五经束于世教,此外载道之言者,唯老一书而已。设或此方有过老庄之言者,肇必舍此而不顾矣!( 什于肇亦曰: “ 余解不谢子, 文当相揖耳。”)盖肇尤善老庄焉———六家七宗破邪宗者,唯肇可行。清净观国师疏华严每引肇论,必曰肇公,尊之也。至观华严疏,每引老庄语夥。

    盖此方老庄,即西域婆罗门类也。然则刚为现身说法,旋即斥为外道邪见,何也? 盖在执与不执也(应以婆罗门身得度者,即现婆罗门身而为说法)。深生执著,则为外道邪见。是以圣人教人,但破其执,不破其法! (潜在意涵是“各就其位”)由以上的引述,老子其人为三宝数以外,而又为法宝所系的文化基础之执掌者,这种关系已经很明确了。

    他是个有修有证的人

    憨山大师继以佛教正见,判断云:

    老氏所宗,以虚无自然为妙道,即《楞严》所谓:晦昧为空,八识精明之体也……此即《楞严》所谓:分别都无,非色非空、拘舍离等昧为冥谛者,是已。八识空昧之体也,以其此识,最极幽深,微妙难测,非佛不足以尽之,转此则为大圆镜智矣!

    菩萨知此,以止观破之,尚有分证;至若声闻不知,则取之为涅槃,西域外道梵志不知,则执之为冥谛,此则以为虚无自然妙道也。

    故经曰:“诸修行人,不能得成无上菩提,乃至别称声闻缘觉、诸天外道魔王,及魔眷属,皆由不知二种根本,错乱修习,犹如煮沙欲成佳馔(zhuàn),纵经尘劫不能得。”

    云何二种:一者无始生死根本,则汝今者与诸众生,用攀缘心为自性者;二者无始涅槃元清净体,则汝今者识精元明,能生诸缘,缘所遗者。

    此言识精元明,即老子之妙道也。

    故曰:“杳杳冥冥,其中有精,其精甚真。由其此体至虚至大,故非色;以能生诸缘,故非空;不知天地万物皆从此识变现,乃谓之自然;由不思议熏、不思议变,故谓之妙;至精不杂,故谓之真;天地坏而此体不坏,人身灭而此性常存,故谓之常;万物变化,皆出于此,故谓之天地之根,众妙之门。”

    凡遇书中所称真常玄妙,虚无大道等语,皆以此印之,则自有归趣。不然,则茫若捕风捉影矣! 故先示于此!

    憨山大师确认,老子所证的自然、常、非色非空的众妙之门,是天地之根,这即是《楞严经》中拘舍离等昧为冥谛的八识空昧之体,佛陀谓之为“识精元明,”是老子所倡的虚无妙道的根本所在,如果老子不是现量证达“识精元明”,他便不会倡言“虚无自然”之妙道。

    中心价值与方法是否与佛相同

    纵观《道德》全经,“识精元明” 的虚无妙道的能受用者,一个人处在什么状态才能全然实现“ 虚无元明” 的受用? 以什么方法才能进入这个状态? 这个状态与佛教中观见有何异同?

    结论是,能受用者需处在“自然”的状态才能完全实现“虚无元明”的受用,能否达到“自然”乃是关键。老子的哲学体系是以“自然”为中心价值的,实现“自然”,需要以“无为” 为原则性的修养方法,以辩证和道,分别为“自然”和“无为”提供经验性和超越性的论证。从这个角度看去,除中心价值与佛门中观见不同以外,以辩证法和道,分别为自然和无为提供经验性和超越性的论证方面,与月称论师在《入中论》里所表达的方法论,十分近似。

    相似的方法

    “无实体而有作用”、“ 如幻的因果联络关系”、“ 随许世俗”,与老子“自然”之道中的“万物作而弗始”、“天地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和光同尘”,几乎是一对一的相互诠释关系。

    以上第一句,“无实体而有作用”与“万物作而弗始”都否定了凡夫思维习惯中,遇事先求“ 第一因” 的做法,第一因实际上代表了“ 因实有”、“因果实有”的实体存在论,无论梵汉,载道之文皆批评之。

    第二句,“如幻的因果联络关系”与“天地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否定了凡夫思维习惯中的既实有又有因果关系的执著,提出了“ 实有则无因果、有因果则因果自体各自不实有”的辩证法关系。

    第三句,“随许世俗”,乃是人类生存信心的保证,是正道阶梯全然依赖的坚实地基,其深层内涵,乃要求人人放下,接纳当下的一切,深度认同世间的不圆满性,放弃看不惯、气不愤的逆境执著。这些,以后展开再论。

    从“方法论”上看,老子《道德经》中所使用的辩证与一般性价值观的抉择方式,近似处众多,几乎可以相互解释。

    问题的关键,是对于“虚无自然” 的“道体” 角度上的判断,其认识的到不到位,关系到在佛教核心正见的立场上,老子是不是一位“达道者”。如果达道了,即使其人原不在三宝数内,如同荣格通过心理学方法,通达部分坛城与法身智慧一样,当然是要作相应承认的。如果尚未达道,三宝数内外的限制条件,将会条条都实用。对于在“方法论” 范畴内的辩证道理,将不能作为中观“方法论”的替代性方法,最多只能作为补充或借用,不能直接替补相互解释。

    关系到是否涅槃的“各有所还”

    拘舍离等昧为冥谛的“识精元明”,是佛陀在《楞严经》第二卷中谈到的:

    斯则岂惟声分别心、分别我容、离诸色相无分别性,如是乃至分别都无非色非空,拘舍离等昧为冥谛,离诸法缘无分别性,则汝心性各有所还,云何为主?

    明蕅益智旭大师于《楞严经文句》一书中,对此冥谛执著的关注程度,与憨山大师相当,他极其重视“各有所还” 四字,认为这是“广历诸法分别以示可还”。“还” 是进展、深入、趋证、回向的意思。说:分别声音,还之于声,分别色者,还之于色,乃至分别冥谛者,还之于冥谛,汝若欲以此分别以为心性,则汝心性各有所还,云何为主耶?!

    很明显,他认为这不是涅槃,绝非终极所在,路上境界不是家乡。他说:

    此文必须如此消释,方有着落。旧解误以“分别都无” 四字为都无分别,谬云:“既破分别、兼破无分别。”

    不知无分别有何过咎而忽破之,且冥谛正属分别见惑所摄,何尝是无分别耶? 文理不通,可叹可恨! ……此非色非空,实是自心现量境界,由彼外道邪见分别,不达惟心( 只是忘世,并非离世),所以昧为冥谛耳!

    纵观《楞严经文句》全书,蕅益大师文字感情色彩最重的,就是此处了。究其原因,此乃直接关系道文化所系的“ 最高境界”,可否被承认为佛教涅槃的问题。

    在此点上,蕅益大师认为应当继续深入、辩证地进一步分破,不可停留在此一境界上,这一冥谛分别境界是“可还” 的。憨山大师与蕅益大师认识相同,他也不以此为终极境,谓之为最极幽深的八识空昧之体,转此则为大圆镜智,菩萨以止观分破则可有分证。声闻不知,取为涅槃( 便成为《楞严经·五十种阴魔章》中所列“ 识阴区宇最后两种定性声闻”了)。

    南怀瑾先生在《楞严大义今释》一书的《第二章·宇宙心物认识论·自性和物理现象界的八种分析》,在分述拘舍离观点时,用现代白话译述“如是乃至分别都无,非色非空”一句时,恐怕犯下了一个错误。他说:

    说它是绝对的空,可是绝对的空,根本就是没有,但是事实上又确实能发生作用……

    拘舍离原文中,只是认为冥谛状态为终极境,并未延伸至“ 无实体而有作用”的“涅槃特性”,此种附会乃为附会者自加的诠释,与拘舍离尚无关系,何况涅槃? 盲目以涅槃境来比附拘舍离的“不还论(终极境无可延伸)”,有似憨山大师所言“口义附墨,或一言有当,且曰佛一大藏尽出于此……”的“望洋”状态。

    一个忘世的人

    世道说尽,还是人间!

    没有“离世”,老子先生“只是一个忘世”的人。他不是现量证悟涅槃的达道者。那么,三宝数内外的限制条件,具备定性声闻的冥谛现证但是否合乎“定性声闻”的身份条件,由皈依戒决定的内外道界限等条件条条都需要用起来,以作为我们站在中观见立场上解读老子的必要工具。

    那么,佛教如何定位这位执取冥谛的隐逸高人呢?

    生于无佛之世,亦发出离心出尘俗,未闻佛法未值佛,山林树下静观水流花谢,不从佛陀言教,寒来暑往自悟现象界中因缘替变之理……虽然未悟佛之知见,但亦自立为一种道。很显然,这是佛教所定义的“ 独觉修行者”。《法华经》谓之:

    乐独善寂,求自然慧!

    以水流花谢自然之智,穷推物理,无师自悟,得自然慧! 《法华》为鸠摩罗什大师所译,“乐独善寂,求自然慧”恐亦系属僧肇大师的语言建树,与老子《道德经》中的境界如出一辙!

    《佛光大辞典·独觉舍悲章》条云:

    徒能自度,难以生起大悲心,无法臻于佛果,故谓之舍悲障!

    《俱舍论》云:

    谓现身中,离禀至教,唯自悟道,以能自调不调他故!

    从主体上,老子的证悟,相似于“独觉”。但是,传统僧团将以上难生大悲心、出于无佛之时、都不说法、唯以自悟、离禀至教者,悉列于僧数以外。

    人天乘精修梵行而入空定者

    辟支佛与独觉的不同,乃在其出生于有佛之时,并依佛教诫而证悟,独觉观外缘而辟支佛乃观内缘而证悟,根性比独觉暗钝。这些根据,证明“孔老是辟支佛”的说法,实为权说。也即是说,老子其人,本迹可能是辟支佛,而现为外道身。如传云:经载佛于转法轮时,说五戒十善道法,时会中有光洞童子出,禀白佛言:五浊众生顽固难调,震旦国土有法因缘,以是因缘,自愿前往,以文化世,为佛法先导因缘。如是众多,恐皆为权说。

    如憨山大师云:

    由是观之,老氏之学,若谓大患莫若于有身,故灭身以归无。劳形莫先于有智,故释智以沦虚。此则有似二乘;

    且出无佛世,观化之无,有似独觉;

    原其所宗,虚无自然,即属外道……

    盖以权论,正所谓现婆罗门身而说法者;

    据实判之,乃人天乘精修梵行而入空定者是也!

    这是憨山大师的判摄。因为老子生于无佛世,无缘于佛陀及教法,没受过皈依不是佛教弟子。因此,他只有通过独立修证豁破识阴二种定性境界,方能证获无漏戒法( 佛教有自誓授戒、亲证无漏戒体、不由闻思自证悟等修证方便),入三宝数。而他尚未能凭借止观力量豁破识阴二种定性境界,故而只能位列二乘圣人以外的修道者行列。他精修梵行进入了空定,但仍属人天乘的修行者。他是法宝所系的文化基础之执掌者,顺应他的思想,是可以冥合道妙的(冥合于哪一种道,则需到下一节讨论),所以,我们应以憨山大师的真实语作为本次考察的总结:据实判之,老子,乃人天乘精修梵行而入空定者。

    各类疑问已明,老子其人,不能确定佛教教内证悟的圣贤身份,他虽未能亲证涅槃,然其所指示的道德修养方法,是否可以令人直悟心源而与佛理异路归元,共合于妙道? 也即是说,老子的“道” 的路线,在中观见语境下,如何判摄? 与中观见摄持之下的佛教戒定慧之道,有没有“ 菩提道”方面的共同属性或共性?

    这需要更进一步去看老子其人的思想,是否与佛教的“正见标准(三法印)”主旨相冥合? 要看其思想方法是否具备间接导入佛智的价值?在这方面,必需深入分析《道德经》的思想,我们进入下一主题“《道德经》思想的佛教定位”的研究吧!

    第二《道德经》思想

    探讨了老子其人,于佛教观念基础上的定位,我们进一步观察《道德经》的思想。当然,看《道德经》,不能够只一头钻进八十一章去,而要旁读一下《庄子》。

    老庄思想颇不同(天道人谋)

    《道德经》虽被确定为“载道” 之书,而“ 道” 的情况,绝不可能只是单纯而一眼即可鉴之的事物。即使在佛门,所谓“阿耨(nòu) 多罗三藐三菩提”,也绝不是单一定义就可以了事的。有部的“ 菩提” 是大阿罗汉的涅槃果,唯识的“菩提”是清净的如来藏性,中观的“菩提”是不二的空性。

    如果,仅在单纯中国文化的语境中作比较,《道德经》的思想很有可能更为清晰无杂地呈现。于是,我们找来历史人物的庄子,借他的思想来对比《道德经》,以期获得对于老子《道德经》更为准确的解读( 有言:《庄子》为《道德经》的注解书)。

    生死观不同

    首先,他们的“生死”观不同:庄子对生死的看法来源于他的宇宙观。他认为,既然万物本来同气,那么死生成毁,都不过一气所化而已,因此是“假于异物,托于同体”的,是“恶知死生先后之所在” 的,是“凡物无‘成’与‘毁’,复通为一”的。假定有人在悦生而恶死,庄生是会笑话的! 庄子对待生死是如此潇洒的一个人。对于“好生畏死” 的人之常情,他甚至有“讴(ōu)歌死尤甚于讴歌生”的倾向,是“人之常情好生畏死” 最强有力的对治! 他的生死观,是“齐死生,一成毁”的。

    老子的生死观,显然与庄子不同。他常谈“生”,常谈“育”,很倾向于《易》书中的“天地之大德曰生”,颇有对好生之德的激赞,如:“生之畜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大道汜(sì) 兮,其可左右。

    万物恃之以生而不辞,功成而不有。衣被万物而不为主,可名于‘小’;万物归焉而不为主,可名为‘大’。以其终不自为大,故能成其大”;“ 万物得一以生……万物无以生,将恐灭”;“ 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道生之,德畜之,长之育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

    很明显,老子常说道生万物,且偏说生,不说死;庄子“本天” 言,老子“近人”言,人情好生恶死,因而常说“生万物”等语。生死问题上,庄子多“天上”,老子重“人间”。

    常、无常观不同

    其次,他们的“常、无常”观也是迥异的。庄子认为:“方生方死,方死方生,行尽如驰,莫之能止,日夜相代”,他以“化则无常”,如《中庸》“以化为常”,否定人事中有“常”的存在。庄子所主张的“无常”,每由一人的形色迁化不居来证实,如《齐物论》云:“人谓之不死奚益? 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乎?”

    而老子谈道,偏重人事,书中时时谈常,而不说无常,如篇首云:“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老子的心目中,人间是可以有一个“ 常道”,也可以有一个常“名”的,这二者,都可以“有常”。而庄子只说“言未始有常”,又说:“仁,常而不成”。在这些问题上,老子主张有常可久,即:

    形虽化,而有其不化者曰“ 象”。于迁化变动不居中,形虽不停,然留其象,智者玩索,逆推其形,“执古道御今之有”。

    佛教三法印概念中,庄子的“ 常法” 理解,多像大中观;而老子,则类同《楞伽经》所示的真常不灭思想。可见,庄子重“ 天理”,老子则就天道而挽合之于人事。

    “道”不同

    老、庄的“道”,也颇为不同:庄子的道,乃指天地实相;老子的道,常偏于就近人事者言之。庄子曰:“ 不可以言传”,既不可以言传,所以又说:“知者不言,言者不知。”以道为天地之实相,实相迁流不停,新现故灭,日往月来,方生方死,死生一气,故后人有谓曰:“ 庄子知有天而不知有人。”他的故事也叙述着他的豁达与洒脱。

    老子言道,既重人事,则所云天道,常偏就人事说之,如云:“ 天网恢恢,疏而不失”,又云:“天之道,其犹张弓与,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天之道损有余补不足”,又说:“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这样的例子很多,往后详述。

    治国观念不同

    老、庄于“治国”,其主张也颇有不同。庄子思想中,政治思想几乎是一件多余的事,他不认为人生社会上有“兴教化”与“立法度”的必要。因所谓“教化、法度”都是立起一个标准,让一切地方一切人群都去奉行,以求得领导一切以归向此一标准,又求能限制一切使其不远离这一标准。

    他的思想,几乎快要接近无政府主义了,但其书中并未明言无君论,也并未明确主张“无政治、无政府”,只是谈到,一个理想的君王应该是:

    游心于淡,合气于漠,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而天下治。

    他的看法,于民众而言,皇帝几乎要成为若有若无的“虚无体”,而却又可以发生理想政治的许多作用,他说:

    南海之帝为儵(shū),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儵与忽时相与遇于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儵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极似游僧令小沙弥学规矩公案)

    庄子的理想是,人间的君王必无知与无为,无所恃又无所喜,近乎没有,因而才使一切人皆可各自有一己所宜的标准和道。而君王反而不能有私下的标准与道,甚至不能有“人皆有之”的“七窍”,因为有了“七窍”,就会有知有为,自恃自喜,不能做君王了。这样的君王理论,虽然高明,却几乎是玄想,不合实际( 上世纪50 年代,有禅和子参虚云老和尚上云居山,见老和尚由架房[ 厕所] 出,大感诧异,离云居而去。难怪《阿含经》云,“佛世尊皆出人间,非由天而得也。” 看来人之常情也是如此)。但庄子一直这样认为,一切人一切物,皆有各自立场与地位,不该互相支配、互相领导,他希望一个绝对的“大平等”。他的治国理想,以下民为主体。

    老子《道德经》则实际得多,他说:拿现在的眼光看,像是以“无私”为手段,以成就其私下的目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太了解人性了。

    政治的话题,若以庄子的话说,是“ 不当如此做”,而若老子,则说为“不敢如此做”,存心自有差别。

    老庄不同思想的总结

    总结以上所说,中国文化史上这两位智慧导师,均以各自的思想,对当时的人类社会作出了重大贡献,对后世产生着持久影响。虽然同为道家,同言大道,大义相通者十之八九,尽人皆知,但是,同在大道范畴内,其不同之处,历历在目。是否佛门解脱之道,有中观、唯识两系,性、相两宗,而其未证涅槃之道,也存在两条路线的通轨呢?

    庄子重天而言人,老子本人以言天;庄子是个逍遥洒脱的人,一切功名权利漫不经心,其所想像的真人、神人、至人、圣人,都无意于人世,都不愿在人世间的俗务上沾手,即或不得已沾上了,仍是“心神不属”,仅是一种不得已;而老子看起来好像比较“务实际”,其思想的暗示作用,则具备了引人安于名闻利养之世俗生活的余地,形而下者,甚或启发权谋的智慧。

    的确,这是两条路线。对于道的两面性,我们从佛法的流派中,早就有所认识了。钱穆先生有云:

    故尝论之,庄周之与老子书,譬之佛经,犹般若之与涅槃也。

    般若扫相,涅槃显性;庄主于“扫”,老主于“显”……庄子所重在天道,老子所用尽属人谋也!当然,这是钱穆先生为了研究“老子与孔子谁早出” 时提出的个人观点,我个人同意他的研究,只是不完全同意他“ 老子尽在人谋” 的总结。因为,用坏了是人谋,善用呢?

    显性扫相的两路,佛门是确实存在的公案,老庄思想之不同也是显然的,但其两家所产生的对应引导作用,是否真是冲着性、相两家去了? 是否发展到将来,老庄两路也会形成势如性、相两宗的分庭抗礼局面? 此点有待下文研究。


    TOP